每天早上,岳阳湘阴县三井头社区的十字街都很热闹。这样充满烟火气的“市井图”,似乎和100多年前并无二致,只是这条街上曾名噪一时的“耕心堂”,如今已成为一座普通的老宅院,大门常常紧闭。
郭嵩焘故居
这里,是晚清时期中国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的故居。
如果说魏源是“睁眼看世界第一人”,那么郭嵩焘可称为“清醒看世界第一人”。
可他的人生并非“爽文大男主”,反而因为思想超前,充满了挫折与误解,即使晚年辞官归养,依然是在不被理解中走完了最后的人生。
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,郭嵩焘不做“随流者”,只能成为“逆行者”,他能做的惟有“耕心”。
1818年,郭嵩焘出生于儒商之家。虽然家中经商,但乐善好施,使得郭家成为湘阴的望族。 郭嵩焘祖父郭铨世认为,家族要保持长久繁荣,就必须要立规矩。郭铨世不仅主持修建了本家祠堂“耕心堂”,还定下了“世家先立本,道德与文章”的家训。
耕心堂
“耕心,就是以心做田,积累道德修养。”郭嵩焘文化研究会会长甘议这样解读“耕心堂”的寓意。
先祖的警训,得到了郭氏家族子女们的继承,其父郭家彪不仅用医术惠及乡邻,还严格教育子女。为了训示子女,郭家彪作了一首《守愚诗》。
“这首诗体现了郭家彪‘大智若愚’的处世哲学。”在湖湘文化史研究者、《郭嵩焘评传》作者王兴国看来,郭家彪的这种“愚”是以“勿损人为智,勿私已为愉”为思想基础的。
“所以不管别人如何投机取巧,我自安其愚。守愚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愚,而是在体现真正的自我(真吾)。”王兴国说。
郭嵩焘故居内部
郭嵩焘就是在这样的家风家训氛围下成长的。1835年,18岁的郭嵩焘考中秀才,并于次年前往岳麓书院求学。
1847年,郭嵩焘考中进士,从此开始了宦海浮沉。此时,太平天国兴起,郭嵩焘四处动员,劝曾国藩、左宗棠等人出山,创办湘军。
1856年,奉曾国藩之命,郭嵩焘前往浙江筹饷,顺路到了上海。在上海,郭嵩焘第一次和洋人打交道,此时正值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,郭嵩焘亲眼看到“岛夷”的船坚炮利,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在官场上,父亲《守愚诗》的训诫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郭嵩焘身上。
“他一生中多次标榜自己‘愚直’。”王兴国介绍,郭嵩焘做事认真且清廉,诚恳耿直,不怕得罪人,更不怕丢乌纱帽。
1862年,郭嵩焘出任苏松粮储道,第二年出任署理广东巡抚。在这些“油水”颇丰的位置上,他除了分内的薪俸和养廉银之外,分文不取。
1866年,郭嵩焘被免职,回到湖南。这段时间,郭嵩焘带头捐资并亲自主编了《湘阴县图志》,并通过研读西方的译著,认识到西方高强的原因在于政教修明,有本有末。
1875年,“马嘉理案”事件爆发,英国要求派大员去英国赔礼道歉,并派驻公使。这时,朝廷再次想到了被免职回乡的郭嵩焘。
“那时候赴英国并不是什么好差事。”甘议说,当年很多人对这件事都是避之不及,唯有郭嵩焘说“数万里征程,我若拒之,更有艰巨,谁与任之”。他的家学和教养,让他无法忽视自己的“忠义之心”。
1876年,年近六旬的郭嵩焘带着“骂声”出任驻英公使,历时51天才到达英国伦敦。而这51天的见闻,被郭嵩焘著成《使西纪程》。
郭嵩焘希望以此书提醒清廷,早日摆脱夜郎自大的心理。可直到他去世,该书都未能公开出版。
郭嵩焘第四世嫡孙女郭重寿曾回忆道,“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我们不太敢说是郭嵩焘的后代,当时很多人在对郭嵩焘的认识有误区。”
直到改革开放后,人们对郭嵩焘的认识才慢慢改观。
郭重寿说,“我们从小都是在很严格的家庭教育下长大的,立德修身、孝顺长辈、和睦姊妹等都是最基础的。”
郭嵩焘纪念馆像
走进郭嵩焘纪念馆,他出使英国时携带的行李箱,还完好地保留了下来。行李箱很大,至少要两个人才抬得动。郭嵩焘似乎希望通过自己的这趟“旅程”,带回更多可以“医治”晚清中国的“良方”。
到英国后,他了解了当时西方的政治经济文化如何运转。在英国和法国(后来他还兼任驻法公使),郭嵩焘参观了工厂,还试听了刚发明不久的电话。后来,郭嵩焘又参观了议会、新闻报社,受到了强烈冲击。
“西洋立国有本有末……”郭嵩焘所说的“本”,就是政治制度和教育,而“末”则是经济制度。他希望通过政治制度的革新,改变晚清现状。
1878年8月,郭嵩焘卸任回国。他回国后,直接辞官,到湖南老家蛰居,再也没有回到官场。
“我们以前,只知道左宗棠,不知道郭嵩焘。”郭嵩焘纪念馆志愿讲解员黎花说,五六年前,她在家里偶然看到了郭嵩焘的书籍,就被其“敢为人先”、真诚理性的爱国情怀所打动,因此主动来纪念馆做一名志愿讲解员。
她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知道,湘阴不仅有左宗棠,还有郭嵩焘同样值得敬佩。
郭嵩焘一生都怀抱着儒家积极入世的心态,还乡后,他在长沙创办了思贤讲舍,期望通过讲学,光大先贤思想,探寻洋务新途。
“流传百代千龄后,定识人间有此人。”晚年的郭嵩焘,在诗中道尽了自己的不甘和对本心的坚守。
中南大学教授孟泽在其所著的《独醒之累》书中这样评价郭嵩焘:“……在中国的文化水土里,类似郭嵩焘这种能够提供新的世界观,新的文化视界的人,却不多见,这样的人往往被我们忽略甚至敌视……”
郭嵩焘的后裔郭炯这样评价:郭嵩焘毕生都在为华夏苦寻富民强国之路,忧患似屈贾,执着如磐石,却谤毁于天下。其大爱大痛,个中滋味,只能独自含悲忍泪漫长漫长地咀嚼。
晚年的郭嵩焘写下:流传百代千龄后,定识人间有此人。
因为目睹了赌博、鸦片之害,郭嵩焘赋闲在家时便立下了家规,凡赌博、吸鸦片者必须改姓。
郭嵩焘去世后,其子郭立煇发现其妻染了赌博恶习,坚决执行家规,将其送回湘阴老家。
因在官场的坎坷经历,郭嵩焘在培养后人时,更注重培育子女的气节,督促子女读书,却并不希望他们再入仕途。
在郭嵩焘的教育下,郭氏子孙不断修习自身。
郭嵩焘长子郭立篪在父亲的督促下,学业精进,除科举考试外,还深受其父影响,关注民生疾苦。次子郭立煇则继承了父亲的养知书屋,成为了楚辞专家,著有《读骚大例》《楚辞集解》等。
甘议介绍,如今郭嵩焘的后人大多从事的都是教育、文艺等工作,从政的后人寥寥无几,但立德修身、以德服人的家风传承了百余年,“这与郭嵩焘自身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”。
以“愚”立身,以“道德”传家。郭氏家训惠泽家族后人,而郭嵩焘的思想穿越百年,为湖南人的“敢为人先”标下了另一种注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