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船山故居:湘西草堂
“万物昭苏天地曙,要凭南岳一声雷。”万历四十七年(公元1619年)农历九月的一个夜晚,随着一声惊雷响起,衡阳府城南回雁峰下的王家第三子诞生,取名“夫之”。
王夫之有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:王船山。世人了解的王船山,或许是书本上那个“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家和哲学家”。但却不一定知道,他留下的家训家书如今依然被后世子孙奉为圭臬,他在家风教育中传递的精神更对湖湘文化的“气质”形成产生了绵延不绝的影响。
年少时的王船山天赋异禀、聪颖过人,却个性张扬。他曾评价自己“刚愎好动”,但有赖长兄之严教。
“这就是王船山家族的精神传承中最重要的一个字:严。”中南大学教授孟泽说。
这种家风之“严”,还要追溯到王氏家族的先祖。孟泽介绍,王船山的先祖曾因战功被封为衡州卫指挥使,后由尚武转向崇文,这才形成了以读书、教育为重的家风,“但军人家庭的气质依然保留在家风家训的传承中”。
王氏家族家风有多严?王船山曾在《耐园家训跋》中讲述自己的故事:或有荡闲之过,先子不许见,不敢以口辨者至两三旬,必仲父牧石翁引道,长跪庭前,牧石翁反覆责谕……
可以看出,王船山的父亲王朝聘认为的“严”,并不是体罚,而更注重以礼服人,注重自省。
在这样的家风熏陶下,王船山接受了严格的教育,“王船山对于家风传承的理解是非常人性化的。”孟泽认为,在王船山看来,家风之严是始于“礼”,而“礼”则出于敬与爱。
父亲对名利的淡泊、低调务实的态度,使得王船山也秉承了“非淡泊无以明志”“处死生而不乱”的优良传统,并将这一传统,传给了后世。
“记得年幼之时,父亲为我发蒙,拿出先祖王船山《示子侄》家训碑文拓片,逐字逐句教我识读,并备齐文房四宝,手把手教我抄写。”王船山后裔王宏回忆船山先生的《示子侄》家训时写道。
《示子侄》作为王氏家族笃信的家规,也引导着王氏子孙前行的脚步,《示子侄》(载《姜斋文集》卷四)全文:
立志之始,在脱习气。习气薰人,不醪而醉。其始无端,其终无谓。袖中挥拳,针尖竞利。狂在须臾,九牛莫制。岂有丈夫,忍以身试!彼可怜悯,我实惭愧。前有千古,后有百世。广延九州,旁及四裔。何所羁络,何所拘执?焉有骐驹,随行逐队?无尽之财,岂吾之积。目前之人,皆吾之治,特不屑耳,岂为吾累。潇洒安康,天君无系。亭亭鼎鼎,风光月霁。以之读书,得古人意;以之立身,踞豪杰地;以之事亲,所养惟志;以之交友,所合惟义。惟其超越,是以和易。光芒烛天,芳菲匝地。深潭映碧,春山凝翠。寿考维祺,念之不昧。
短短192个字,却总结出了衡阳王氏家族兴盛的宝贵经验。而其中的关键,就是脱离“习气”。
何为习气?王宏认为,一懒惰二自私三狂傲,“这是我们一生都要告诫自己的,无论顺境逆境,永远保持低调、务实、勤勉的习惯。”
品读王船山的一生,始于敬与爱的家风造就了他的忠和孝,而他为成全自己的忠孝之义,在未来作出了一个被当时所不解,固执甚至决绝的选择。
400多年前,19岁的王船山第一次叩响岳麓书院的山门,在这里,湖湘学派经世致用的品格,如一颗种子般播在了王船山的心里。
用现在的话说,少年时期的王船山,就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7岁通读“十三经”、14岁中秀才、23岁中举人,如果按照既定的轨迹向前,那么他或许会继续“春风得意”。
转折发生在中举后的第二年,24岁的王船山前往北京参加会试,却因道路阻隔未能入京,被迫返乡。这一年,是崇祯十六年(公元1643年)。
这一年,张献忠攻陷衡州到处钩索名流,王朝聘不慎被抓。王船山与兄长王介之单刀赴会,王船山以自残救父,张献忠被他的凛然之气所折服,最终放了父子三人,此后,王船山过上了“栖伏林谷”的流亡生活。
在知晓复明希望渺茫后,王船山回到老家,先后在湘西金兰茱萸塘筑“败叶庐”,后又筑“观生居”,第三次才迁徙至石船山下,即如今的“湘西草堂”。
在湘西草堂的正厅画像中,堂联的“六经责我开生面,七尺从天乞活埋”似乎讲述着王船山毕生的追求。
深圳的张女士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船山故居游览学习,“我很多同事是湖南人,这次孩子的作业要求学习文化名人的故事,大家都推荐来船山故居,于是我们特意带着孩子来学习参观。”
张女士告诉作者,选择来船山故居还有一个原因,是被“六经责我开生面,七尺从天乞活埋”的气节所打动,“这种气节让我感到震撼”。
感到震撼的不仅是张女士,也震撼了一代又一代的湖湘儿女。“为什么他的思想能够吸引晚清那么多的文人志士,就在于他敢于‘开生面’勇气与精神。”孟泽这样解读。
走进草堂,里面只有三间简单的房子,朴素又简陋。穿过中堂来到他的居室,除了一张床和衣柜,房间狭小到无法再容纳其他的物件。
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,王船山梳理了历朝历代兴亡的历史,总结了明朝兴亡的原因。
200多年后,王船山的思想和气节感染了另一群湖南人,郭嵩焘、谭嗣同、杨昌济、毛泽东……以王船山的思想为武器,他们主动变革,寻求着救国之法,发出了时代的强音。而他们对王船山的推崇,也使得湖湘文化的影响扩散辐射至全国。
如今在衡阳县,王船山的忠孝之风依然流淌在当地人的血脉之中。作为土生土长的衡阳妹子,船山故居工作人员贺瑶回忆说,“在我们这里,每个家庭都非常重视家教家风的培养,从小我就被教育,做人要正直勤勉,学知识学手艺更要注重实践与应用,不能空谈。在和朋友们交往时,要与人为善,和睦相处。”
隐居于湘西草堂的王船山在苦心著书之余,将重心放在了对子女的教育身上。
“读书教子,是传家长久之要道。”王船山所留下的《示子侄》,教导后人如何读书、做人、事亲和交友,其撰写的《传家十四戒》,则成为后世子孙的择业标准与基本守则。
王船山在家训中提到:“能士者士,其次医,次则农工商贾,各惟其力其时”,要将自己的职业与个人实际和社会现实结合起来。
王船山后人谨记这“十四戒”,在之后几百年的家族传承中,有人行医、有人从商、有人务农,延续着坚忍的风骨,无一人成为王船山所不齿的“琐屑计微利”之人。
这种家教家风的传承,直接影响了王氏子孙。次子王攽著有《诗经释略》。王船山四子王敔继承了父亲的遗志,在湘西草堂教书多年,并整理了王船山的大量书稿。这也为王船山的思想在清末大放异彩提供了基础。
距离湘西草堂不足四公里的大罗山下,74岁的王船山病逝于草堂后被葬于此。墓庐旁有一小屋,是王船山第十一代后裔王多智的家。今年78岁的王多智守墓已有40余年。“我父亲曾在县城教书,后来回到了村里做起了守墓人,再后来我接替了父亲的工作,成为了船山先生墓的守墓人。”
“从小我太公就告诉我们,要做个好人,不做坏事。”王多智告诉作者,小时候,他听得最多的,就是家里长辈们“念叨”先祖的“十四戒”:不信迷信,不义之财不能收,守住本心。
王多智做了一辈子的农民,却知足常乐,这与王船山传递的安贫乐道、自食其力的家训影响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。
纵观王船山的一生,良好而又严格的家庭教育给了他滋养。岳麓书院中湖湘文化的浸润,给予了他气节与坚守。而他又因家学家风的传承,成为湖湘文化枝繁叶茂的源头活水,经世致用、实事求是的思想如湘江之水奔流不息。
湘西草堂正堂上方的“岳衡仰止”匾额依旧焕发着“光芒”;园中王船山亲自种下的两株古柏树如今依旧茂盛;王船山学风家风的影响,也依旧被湖湘学子代代相传。